1952年9月12日
今天是我生命中永远值得纪念的日子,这一天我离开了亲爱的祖国,来到这炮火弥漫的朝鲜,从此我将为保卫祖国、保卫朝鲜、保卫世界和平而战斗。
过江时军校领导送我们上车,他们紧紧地握住我们的手,眼睛含着泪花对我们说:“你们一定能够经得起战斗的考验,因为你们是中国军人、是祖国的好儿女。”车子缓慢地开动,欢送的人群频频地向我们招手。离别前的祖国是那么可爱、可亲;又是那么难离、难舍,我强忍着泪花,挥手告别军校的领导、教官,告别祖国渐渐远去的白云、蓝天。
军用大卡车开过千疮百孔(枪炮留下的痕迹)的鸭绿江大桥,踏进朝鲜的土地,啊!这就是朝鲜,满目疮痍,到处都是断壁残垣,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白衣(无论男女老幼都穿白色服装)乡亲,他们失去了家园、失去了财产、也许还失去了亲人,在这寒气逼人的秋天夜里,他们无家可归,紧紧地依偎在树下。它让我想起日本鬼子占领我的家乡,人们拖儿带女在外逃难的情景……
9月13日
昨晚从安东(丹东)出发,天亮时到达平壤,路上没有遇到特别的情况。为了避免挨敌机轰炸,我们白天睡觉,晚上行军,本应是睡觉的时候,但我的心不能平静……平壤本是一个比我们军校所在地--西安,还大的城市,但如今到处都是瓦砾堆,那象征过去繁华的高楼,全部变成赤裸裸的四壁。
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朝鲜姑娘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一些,她非常开朗活泼,好像在她的国家根本没有发生什么,她会说很多中国话,问我们多大了,家里有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,她非常热情地招待我们。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倔强的,不屈不挠的民族。
9月14日
昨晚从平壤出发,在出发前司机告诉我们:前面要不断地经过封锁线,不要睡觉。所谓封锁线,是敌机对交通要道不断地进行侦察、轰炸。
汽车在前进,忽然响起了枪声,我们不明白真相,不由得有点紧张。只见一辆辆汽车,全部关掉了灯光,拉开了距离,几个山头冒出十几条直指天空的白色光炬。司机告诉我们:防空枪响了,探照灯升起,说明敌机来了。
大概是凌晨两点钟,汽车因出了故障而停止前进。而我们落脚的地方,正是朝鲜有名的大城市沙里院。接待我们的同志把我们四个女同志安排在一个小“房”里。与其说是房,还不如说是地窖更为贴切,从表面看是一片瓦砾堆,深入地下才有一个小小的空间。我们打开一个背包,没有脱衣服,紧紧地挨在一起,不久就呼呼地睡着了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惊天动地的炸弹声把我们惊醒,砖头那么大的小窗户外送来强烈的照明弹的灯光。我们静静地坐起来,只觉得每个人的心,都在激烈地跳动,但谁也没有惊慌。土疙瘩像巨大的冰雹洒落在房顶上,而小房竟像半空中的摇篮晃晃悠悠,房中的小土疙瘩像雨点似的淋在我们身上。到处都有治安人员分别用汉语和朝语喊话:“大家不要出来。注意隐蔽。”他们的喊声给了我们很大的安慰。
天亮了我们看到离我们的小屋不到五十米的地方,像小池塘那么大的炸弹坑一个挨着一个,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,假如……
9月15日
昨夜从沙里院出发,司机告诉我们,前面危机四伏,汽车不能开灯,车与车之间要拉开一至两里路的距离,谁也不能睡觉,一切听司机的指挥。果然不出所料,半个小时之后,就听到密集的防空枪声,司机把车开到大树底下,命令我们马上下车到树林中隐蔽。不一会儿的工夫,飞来了一群敌机,他们先是在天空盘旋,接着扔下一个照明弹。那照明弹安装在一个小降落伞下面,缓慢地降落,其亮度不亚于白天,即使是地上一颗小针也能看得清清楚楚。这时只听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,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炸弹声,随即火光冲天,我们头顶上的树叶,也纷纷飘落,虽说不在我们跟前,但也让人心惊肉跳。敌机飞走了,照明弹的亮度变得暗淡时,司机才招呼我们上车,并对我们说:你们要有思想准备,我们的车队有被炸的可能。他的话不亚于重磅炸弹,把我们震得魂飞魄散。
这次分配到六十三军的同学分别坐在八辆运输车里,如果有车被炸,那一定有我们的同学。我们四个女同学都哭了,两个男同学却忍着悲痛安慰我们:不要着急,说不定他们放了空炮呢。
待我们赶到出事地点时,火焰还在燃烧,但挨炸的不是我们的车,而是老乡的牛车,所幸老乡和他的牛都躲过一劫。
早晨四点终于到达目的地——寒井里,结束了这次危险的征程。
(9月25日)
三天前,敌机扔照明弹的地方真的出事了,是军校的另一批学员,当场牺牲了八个同志,一个司机、一个副驾驶员和六个刚从军校毕业的文化教员。真是壮志未酬身先卒,阴阳已隔万重山。我上班后的第一个工作,就是为那八个烈士,发放白袍衣。
2009-5-28(整理)
【作者简介:向彩麟、女、湖南邵阳人,1934年生,1950年考入军校,后随志愿军文工团赵朝,53年底归国后转入河北石家庄公安系统工作。1984年调入广州市广告公司任总经理办公室副主任,获会计师职称。自幼热爱文学创作,2006年曾出版40万字的作品集《秋天里的春天》,并先后在岳阳晚报、秦皇岛日报、揭阳文艺等多种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与小说多篇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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