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泪记忆：下杨村的抗战岁月

鄢东良先生采访陈日富老人

亲历者的血泪控诉

今年97岁的陈日富老人是下杨村那段黑暗历史的活见证。14岁那年，他亲眼看见了日军进村的恐怖场景：伪装成便衣的日军诱骗村民回村，随后大队日军乘卡车、骑马、拖着山炮涌入。村民惊恐逃散，陈日福与亲人失散后被5名日军胁迫同行。

他讲述了令人发指的暴行：山脚下，4名日军轮奸了一位年仅20岁的新媳妇，其婆婆欲阻止被一脚踢翻。村民张金（音）在田间劳作时遭遇日军，军刀劈面而来，虽侥幸滚入田中逃脱，鼻子却遭重创。在下杨岭山上和山下稻田里，有近一个排的国军士兵被日本兵用炮炸死，有的连尸首都不全。日军肆意劫掠鸡鸭牲畜，驱赶村民为其运送物资。此后两年半，下杨沦为日军占领区，被迫设立了“日本镇长”。

1945年农历七月。一支从丽水、松阳败退至武义的日军途经下杨。日军试探性开枪后，确认无守军，便疯狂纵火。冲天黑烟笼罩半个天空，包括杨姓祠堂、汤家厅等7座精美古建筑在内的700余间房屋化为灰烬，全村400余户无一幸免。后山的茅草屋也被付之一炬。上街白果树下一位70来岁老人杨中明，被烧屋抢谷放火的日本兵用战刀砍死；一位妇女，在皮坑岭脚逃难路上被几个日本兵追上，按倒山坡上轮奸。另几个日本兵在下街一户伙房间见到一个正在烧猪食的妇女，就地轮奸后，又将她扔进正烧开的猪食锅里……

热血青年的自发抗争

面对暴行，下杨村的青年没有屈服。1942年农历八月，目睹家园被毁的刘好友、刘泽荣、陈忠南、杨宝贵、吴大囡等八位二十刚出头的热血青年自发组成的抗日巡逻队。

他们头戴箬帽，脚穿草鞋，腰佩柴刀，手持铁钉棒，在村边田野山间巡逻。职责有二：发现日军大部队及时报警，让村民避难；遭遇零星日军则合力击杀。

巡逻队在村边井头集结出发的威武身影，曾令人胆寒。然而，农历八月半当天，巡逻至下仓弄时，被第三次进犯下杨的日军发现。日军在800米外的十里岗开枪射击。青年们迅速伏身稻田隐蔽。24岁的刘好友不幸腹部中弹，肠流满地。弥留之际，他嘱咐同伴杨宝贵简单安葬，决不动用家中为祖母准备的棺木。刘好友壮烈牺牲，巡逻队的事迹成为下杨不屈的象征。

浴血奋战的战场

下杨村一带是抗战时期的重要战场。史料记载，1942年农历七月二十日，意图在下杨扎营的日军，在离村500米的下杨岭（又名“介狗拉娘”）山坳间，遭遇国民革命军第79师的伏击，死伤惨重。日军恼羞成怒，随后反复扫荡报复，制造了前述的纵火惨案。

同年10月11日，驻扎在下杨的79师236团获知日军进攻战略要地大斗山。团长李乃庚率全团在李兰桥至乌溪凉亭一带设伏。日军先头部队在李兰桥提前接火，后续部队在开阔地带遭遇236团猛烈射击，陷入混乱。战斗持续至下午，235团9门迫击炮加入支援，共击毙日军50余人，毙战马一匹。日军被迫抢回尸体，狼狈逃回武义县城。

水弄山上的抗战记忆

为了铭记历史，警示后人，下杨村村民杨岳和于2016年5月，在素有“浙江井冈山”之称的下杨二村水弄山，创建了一座抗战博物馆。博物馆占地1500多平方米，陈列800余件珍贵抗战实物，设有“全面抗战，中流砥柱”“毒气战争，慰安血泪”“萤石战争，莹乡烽火”“最后胜利，维护和平”等展厅。

杨岳和介绍，下杨是当年交战前沿，日军曾一年内三次入侵，犯下烧屋、劫掠、奸淫、强征慰安妇、活埋村民、施放毒气等滔天罪行（毒气致9名村民死亡，徐仕茂兄弟等4人终身残疾）。在复建的碉堡炮楼两旁矗立着8根从日军焚毁房屋中寻得的焦黑立柱，上书“勿忘国耻，铭记历史”八个大字。山间，当年的战壕、掩体依然清晰可辨，无声诉说着当年的烽火硝烟。

五代人的承诺：守护“三个兵”的忠魂

2025年清明节前夕，下杨村年近八旬的余祖德老人带着孙子余通，又一次踏上了通往茶山坡下那座特殊坟墓的小路，去给祖父马顺宝以及“三个兵”扫墓。在坟墓前，他们摆上清明粿、白肉、蒜苗、米酒，献上鲜花，躬身祭扫，寄托深深的哀思。这里不仅安息着余家的先祖，更沉睡着三位在抗战烽火中牺牲的无名将士——村民们敬称的“三个兵”。

1942年农历七月二十日，国民革命军79师在下杨村一带曾伏击过一支从松阳经宣平败退到武义的侵华日军，并经过激烈的战斗。枪声、炮火，硝烟弥漫……待安静下来，逃难山上的马顺宝和妻子、儿媳下山发现离家门50米左右的麻地里躺着3名79师的士兵，满身是血，两个已经没了气息。另一名士兵因为伤势过重，只说了句“79师班长”就牺牲了。马顺宝一家将3名阵亡抗日士兵擦洗干净后用门板做了棺材，偷偷将他们埋葬在离家四五十米远的自家麻地里，用一块大砖头做墓碑，刻上了“三个兵”的字样。并且教育后代一定要铭记这三位为国捐躯国军，年年为他们扫墓。

马顺宝是余祖德的爷爷，余祖德的父亲是马顺宝收养的孩子。1998年，余祖德和父亲将“三个兵”与家中祖坟迁到了一起；2002年，余祖德一家又决定将“三个兵”和6位先祖共建一座墓。“家里人都觉得将‘三个兵’安顿在祖坟最合理，也符合爷爷、父亲对我们的要求。”余祖德说，每年清明期间，他都会带着一家20多口人来此祭扫。从那一刻起，“不能让英雄成为孤魂野鬼”的朴素信念，化作五代人坚守了83年的庄重承诺。

这份承诺，风雨无阻。每年清明节，余祖德必定带领家人前来祭扫“三个兵”墓。在他心中，这三位无名英雄早已是至亲的家人。“小时候，父亲就带着我来扫墓，讲他们的故事。”余祖德轻拭着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的“三个兵”碑文，动情地说：“他们用生命守护了这片土地，现在，该我们守护他们的忠魂了。没有这些抗日英雄，哪来我们今天的安宁生活？”

这份守护的精神，也流淌在家族的血液里。余通，余祖德的孙子，从7岁起就攥着爷爷的衣角踏上这条祭扫路，这条山路，见证了他的成长，也成了传承精神的纽带。“爷爷总说，守护‘三个兵’墓不仅是对英雄的敬仰，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承诺。”余通郑重表示，“现在，爷爷把这份接力棒交给了我，我会像他一样，带着家人继续守护下去，让英雄的故事永远流传。”（王东方）